二月杪,风首先软了下来。它不再如刀般削着行人的脸颊,转而化作无数细小的手掌,摩挲着城墙的砖缝。砖缝里便挤出些绿意,先是怯怯的,继而便放肆了,竟至于将整面城墙染成一张毛茸茸的绿毯。

护城河的水活了过来。冬日里它原是僵卧的,如今却时时扭动腰肢,将阳光揉碎成万千金鳞。岸边柳条吐了芽,远望去如烟如雾,近看时却分明是一串串嫩绿的珠子。有野鸭凫过水面,划出人字形的波纹,那波纹撞到岸边的石阶,便碎成一片细密的银屑。

城里的人们也渐渐脱去了厚重的冬衣。先是老太太们换上了夹袄,接着是年轻女子露出纤细的脖颈,最后连最怕冷的账房先生也摘下了绒帽。街角的乞丐把破棉被卷起,露出冻疮初愈的手指,数着行人遗落的硬币。

花是忽然开的。前一日还是光秃秃的枝丫,隔夜便缀满了花朵。玉兰最是性急,等不及叶子长出,先把白瓷般的花朵举向天空。樱花则谨慎些,先试探性地绽开几朵,见无人责怪,才放心大胆地开成一片云霞。唯有迎春最为谦逊,躲在篱笆角落,把金黄的小铃铛摇得无声无息。

春雨来得突然。先是几滴试探,继而便成帘幕。雨丝斜织,将天地缝作一体。檐下躲雨的人们挤作一团,彼此交换着体温和闲话。雨水在青石板上汇成细流,携着去年的落叶奔向排水沟。有孩童折了纸船放入水中,看它摇摇晃晃地驶向未知的下水道王国。

雨停时,空气中浮动着泥土的腥香。蜗牛爬上台阶,在潮湿的砖面上写下银亮的诗行。老人坐在公园长椅上,阳光透过新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眯起眼,看见风筝在蓝天里画出歪斜的轨迹。

春天就这样来了,不声不响地填满了城市的每个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