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是带着毛刺的,劈头盖脸便裹住人周身,太阳如一个巨大而威严的刑具悬于青天之上,曝晒着大地。柏油马路在脚下软塌塌的,脚踩下去仿佛陷进黏稠的浆里;蝉声如无数尖细的针,密密扎进被阳光烤得发昏的耳朵。

行至十字路口,远远便见一片新楼在热气蒸腾中微微晃荡着影子。工地上,几个身影悬于半空,如同吊在火炉边上熏烤。他们沿着未完工的墙壁移动,身下安全绳勒进晒成酱色的肩膀里,汗珠从脊背滚下,在炽热的钢筋上“滋”地化作一缕白烟——这渺小生命滋生的微响,旋即又被推土机粗重的轰鸣吞噬于无边的暑气里了。

我移开灼痛的眼睛,继续往前挪步,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吸饱了热,沉沉地压向胸口。忽见街角树荫下,一位卖冷饮的老婆婆守着一只冰柜,蜷缩在塑料棚搭出的小小阴影里。我奔过去掏出钱币,冰棍递到手上时,塑料纸已迅速沁出一层细密水珠,甜腻的汁水急不可耐地顺着棍子往下滴淌。我一边舔吮着这珍贵的凉意,一边抬眼望去:塑料棚顶在光焰里近乎透明,那点稀薄的阴凉,仿佛随时会被这漫天炽热毫不留情地吞没。

我含化最后一口凉意,重新踏入炎光之中,瞥见旁边店铺的玻璃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我在这浩瀚热浪里,只不过是一个移动的、微微颤动的斑点。天空依然一片令人窒息的金属蓝,蝉鸣却不知何时停了,推土机也沉寂下来,一切声音皆在热中融化;唯剩太阳正无声地倾注着金焰,要把人间的形状都烧软了、烧化了。

日头终是天地间最威严的熔炉,我们不过如蚁穿行其下;然而纵使是卑小之生,亦在热浪中挣扎向前,以汗珠蒸发为代价,丈量出生命那一点如冰棍甜水般短促却鲜活的凉意——此一瞬之抵抗,便是人于天地间留下的最顽强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