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遥远
我们中的许多人对西域一直有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向往,总是觉得大漠孤烟下蕴含着丰富的意蕴,苍凉的原野上一望无际的沙漠会让我们浮想联翩。
我曾经多次观看电影新龙门客栈,我坚持地认为徐克在影片中所表现的一切只存在于西域独特的黄色荒凉里,在电影从始至终的黄色背景下,我感受到黄色所代表的两种意义。空间上,黄色是遥远与空旷,是一种大气,一种荡气回肠;时间上,黄色是可以穿越任何年代的悠远,是任何有关生命回忆的源泉。
从1996年开始,在时间与空间的双重范围内,我们这些声音旅行者开始在电波里涂抹一片黄色,那时,我们还很年轻,我们却也有和我们的年龄不怎么相称的怀念,在空间上,我们在电波的指引下进入一片旷野,寻找大漠下的孤烟;在时间上,我们开始无法避免地怀旧,怀念那些我们经历过的甚至没有经历过的岁月。
《流行都市》的黄色篇章从“中文流行音乐回顾展”开始,这之中不可避免地有我个人的因素,因为我的成长岁月就是伴随着很多中文流行音乐长大的,而我也知道,这样的怀念不仅仅来自我个人的某种情绪,其实,由音乐而生成的怀念在很多人心中涌动。
制作“中文流行音乐回顾展”的过程是充满艰辛,那时,我在一家唱片公司,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到晓东在北京的家中录制,好在当时他的家中有一个录音棚。而很多年代久远的音响资料更是难以寻觅,多亏当时我和晓东还在中央电台兼职,中央电台朋友慷慨的帮助,使我在中央电台丰富的资料库里尽情地搜寻历史的声音。
后来的事实证明我们的判断没有错,节目播出后,收到大批听众来信,《流行都市》第一次在年龄上有了重大突破,我们的听众年龄开始大幅度上升,有些家庭甚至三代一起收听我们的节目。
尽管由于种种原因,这个系列半途而废,没有能够按我们的计划完成,但是,我们很多人还是从中获得了很多刹那的感动,有些年代久远的音乐,让我们在录制的过程中也充满感动,用可欣的话说就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中文音乐回顾展》
那一年,怀旧风潮开始露出了端倪,记忆中,我在北京三联书店第一时间买到山东画报出版社的《老照片》,我一下子买了10本,节目组人手一册,我闻到了空气中即将扑面而来的怀旧味道。某天晚上,我们这些人在一家咖啡店里翻阅着《老照片》,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我们现在就在这里拍一组照片,再过几十年也就成了老照片。
真的很奇怪,几个年轻人的怀旧氛围就这样不合时宜地席卷而来,以至于后来加盟的小黎也总是让人感到她身上的怀旧气息。文静的小黎身上的确散发着一些怀旧的气息,在敏锐捕捉鲜活的同时,小黎更是一个喜欢缅怀过去的人,她的文字中总是带有一种淡淡的古老的樟脑的味道,我们都挺喜欢这种味道。
晓黎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女子,请允许我使用奇特这个字眼,她的敏锐总是在静默间于心底汹涌澎湃,她甚至不是一个可以保证连续做节目的好DJ,因为某些生活的细致末节,她的情绪会立刻在顷刻间翻天覆地,她是一个非常难以走进却又十分容易走进的人,她总是如此,安静的从她的目光中可以听出山谷里的流水声,安静的连万籁俱寂都悄无声息,夏天里,晓黎就是心灵的空调,不,不能说是空调,空调都有太多的电子气息,我们可以说,夏天里她就是烈日下的茂密森林,为你遮住凛冽的日光,然后,她会静静地为你营造一潭清澈见底的泉水。晓黎沉入书香世界的时候,你几乎无法置信,她竟然是研修电脑专业出身的,你更无法想象她现在的本职工作是每天与电子元器件打交道,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她几乎就成为我国军事高科技事业的成员之一。
其实,晓黎的生命色彩就已经勾勒出流行都市声音色彩的内核,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多元性的复合体,声音的色彩其实首先是从声音制造者的生命色彩开始描摹的。
1997年的仲夏,我一个人乘出租车去往塘沽,出租车上的收音机传来了一个如此恬静的声音,这个声音竟然把一档恶俗的热线竞猜节目做的让人听出不同凡响,我的大脑锁定了这个声音,我托朋友辗转打听这个声音,我对这个声音充满信心。后来,我们在卫津路上的酒吧里面见面了,那天我迟到了,推开酒吧的门,我看见了一个从容的身影在角落里的座位上读着什么,我认定那个人就是晓黎,那天,我们随便聊着什么,几句话过后,我就认定,这是一个我找了很久的声音,晓黎应我的嘱托,带来了她的一些文字,于是,晓黎就这样开始用声音描绘出一份城市里罕见的色彩。
小黎的节目录音
前两天,我偶然翻出了流行都市这些年的影集,不是很厚的一本,早年,流行都市经常搞各种地面活动,于是,不经意留下了我们过去的影像,我看见了5年前我们有着惊人的年轻,所有场景乃至细节就一一闪现出来,那个时刻,我仿佛置身于大漠孤烟的遥远之中,我仿佛置身于艳丽华美的向日葵旁,或者是一片滚滚的麦浪,我们这些电波的痴迷者在这片醉人的黄色中流连忘返、乐不思蜀。
时间空间往往是在互动之间在一个人的心头涌动的,当然,我们这些有些敏感的人都在各自捕捉着这种涌动的细致末节,因此,我们是一群默契的人,我们总是那么容易知道对方话语里某个细微的所指。难怪后来有人说,你们这些怪人怎么走到一起的?在我看来,我们就是一群失散多年的亲戚,我们凭着我们的许多暗号,慢慢把彼此辨认清楚,这些暗号就是挪威的森林、夏洛的网,就是话语里的机智、目光中的坚定,这些暗号如此重要,我甚至一度思量,如果失去传递这些暗号的可能,我们改以怎样的另外的方式辨认出对方呢?而你,在收音机那一边的你,也是凭着这些暗号和我们达成默契的,我们的暗号藏在音符里,藏在文字间,藏在一些不经意的叹息或者笑声不经意地发出的时刻,藏在你给我们的信纸上。
有朋友曾经问我,无非就是一档电台节目,是不是你们有些过于看中了。我说是啊,我们是过于看重了,不过,也只能这样啊,因为我们的触角透过电波传达的是生命的无奈与有心,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一个电台节目,它就是我们在灰色天空下用最黄金的色彩描绘的有关生命的一幅画作啊,不知不觉,我们已经把它变成了我们赖以生存的精神依傍啊,而这个城市中还有很多我们失散多年的亲戚也和我们一样凭着我们共同的暗号,在路上匆忙行走间倾听着我们,共鸣着我们,或者在偶然经过某个巷口,一个小店的店主正在播放我们的节目,而你突然被我们播出的歌曲击中了,于是,我们失散多年的断裂终于在那一刹那重新缝合了,当然,此刻,你正在自己的小屋里,暗黄的灯光中,我们共同的声音就这样轻轻飘送,你凝视着桌上钟表和我们一起沉入了遥远的冥想之中,我忽然觉得你也许正在学校的教室里,你和身边的很多同学一样,带着Walkman在窗外凤凰花的开放中和我们一起起伏跳跃,不,你其实正在驱车在高速公路上行使,车窗外景物飞逝,发动机的轰鸣声与我们的声音一唱一和,竞也如此和谐……
六年,我们就是这样的。
让我们回到颜色的世界里。关于黄色的意象我想到此刻已经在我们的理解中逐渐清晰了,我们之所以联想起遥远,是因为我们凝视着任何一种黄色的色彩图案,我们都会在它的后面看到一些有关遥远的意象,这份遥远是以时间和空间划分的,时间上我们都是这个永远没有谜底的怪兽的掌中物,任凭人类试图以声音影像的纪录留下什么,其实也是徒劳的。这之中有黄色带给我们的绝望般的无奈,逝去的总会逝去,我们只能无可奈何的莞尔一笑。空间上,黄色显得格外本领超常,就像开始我所描述的,大漠孤烟下,黄色给你人生罕见的荡气回肠。
就是这样吧,我们应该会心一笑了啊!六年,挥挥手,从头再来!